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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人生只如初見(二)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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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如何,是不是忘了那小姑子肯娶了正妻安心過日子了。

跟著宋荻七拐八拐,越走越不安。

長陵城西槐花巷子是有名的粉巷。所謂粉巷就是那些供有錢男女尋歡的紅樓楚館聚集的巷子。

溫柔鄉,銷金窩。龍蛇混雜卻是最是好得小道消息。公儀家留在長陵‘耳朵’便是設在此處。

兩人一前一後停在一處叫‘春眠’的紅樓。

“你想逛紅樓自己逛便是,何必拉著我?我堂堂大家女郎幾時到過這樣臟汙的地方。”怪道先前去制衣店換了身騷包的暗花銀袍。

宋荻慢條斯理回道:“我幾時拉著你來的?不是你自己樂意跟著的麼?”言罷也不理她擡腳就進了樓。

公儀酒覺得他此行必定又是在醞釀什麽害人的陰謀,決定跟著身邊伺機查探。

門口戴著翠綠翠綠尺頭的龜奴伸手攔住,客氣有理道:“女郎,咱這裏面只招待郎君。”

公儀酒指指前面的宋荻:“我是跟著那個郎君一起的。”

人生處處有奇遇。在揚灣隨姜城逛了回紅樓,這將將回到長陵又陪著宋荻逛紅樓。

生前宋荻不曾休妻,理論上講她死了也是宋家的人、宋荻的妻。如今竟有機會夫妻搭伴雙雙逛紅樓。

嗤……人生際遇果真奇妙。

☆、公儀瀾

臨近傍晚,有早起的姑子勻粉擦脂打扮利索了,穿著身紅紅綠綠鮮艷招人的裙子,坐在一處屏風後懶懶的撥弦弄曲。眼見一個煙眉細眼梨花面的姑子進來,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嘖嘖,到底是大城市裏的,單就這份從容淡定氣度就不是別的地紅樓妓子比得上的。

一路又是七拐八拐穿過正廳、花廊、庭院,跟到後院一處小巧精致繡樓時,眼見著宋荻大搖大擺的進去了。自己卻被人攔到廂房喝茶。

公儀酒捧著滾燙的茶盞幾口牛飲完了,末了還咂摸著嘴,嫌這茶味道不好,要喝茶葉泡得茶水。

端茶的婢女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趁著婢女出去泡茶四處無人,躡手躡腳的翻進宋荻進得而她進不得的小樓。

春眠是她們公儀家留在長陵的耳朵,鮮少有人知道。之前在長陵被陳敏毓劫走前恰好碰上過幾次耳朵送消息,閑著無聊打著視察的旗號來了幾趟。女扮男裝調戲了幾個樓裏姑子,老鴇看著實在不像樣子,便領著幾個年幼尚未掛牌的姑子在這繡樓裏陪她打牌。

故地重游,熟門熟路的緊。

公儀酒現下是個沒有呼吸的死人,這方便了躲開某些耳尖的內家高手,只要留心不撞上什麽碰倒什麽就行了。悄悄摸進隔壁的鄔,掀開墻上裝飾的山水字畫露出兩個能看到隔壁的貓眼。

房內陳設雅致古韻,光線暗黃好像是沈澱了往日的悠悠時光。

窗戶正對西方,殘陽西墜,彩霞橫亙千裏。窗邊負手而立的男子,周身光華流轉,給她感覺十分熟悉。

能出現在春眠後院的年輕男子……

看著那道頎長風流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時,怔然片刻,忽然淚如雨下。

這是她的哥哥,是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已然是個英俊穩重的成年男子了。

宋荻:“平陵、郤城爆發瘟疫前,那邊的耳朵沒發現什麽異狀麼?”

公儀瀾掀了眼皮子,淡淡瞥他一眼:“二公子也太看得起耳朵的能力了。這是瘟疫,是天災,他們又不會未蔔先知,不然也不會損失那麽多人了。”

宋荻擡頭看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相隔甚遠的軍事重城同時爆發瘟疫,你不覺得這天災趕得也太巧了麼?”

“不然呢你以為是誰?誰有這個能耐。”

宋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覆又低頭捧杯飲茶,聲音低沈好似在喃喃自語:“阿瀾,我遇見一個小姑子,煙眉細眼、和阿酒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是我……”

公儀瀾好像焦峰那只被剪了胡子的阿貍,驟然臉色黑沈,怒目圓睜:“住口!你沒資格提起阿酒!”

“當初你是怎麽承諾的?嗯?成親不過半年你就敲鑼打鼓納了衛縹,成親將將一年,你就逼的她那樣性子的人自、焚!”公儀瀾暴怒的揪著宋荻的衣襟,雙目赤紅,淚光隱隱,“我們一家子將她捧在手裏明珠一樣,幾時讓她沾過灰塵?轉到你手裏才不到一年半的功夫你就把她摔碎了!你當時怎麽承諾的?說什麽‘家國大事與她一個小姑子有什麽相幹’,嗤……若你真這樣打算,就不會在府裏造那個鑄劍池了。”

看清形狀優美的鳳目裏的死寂麻木,公儀瀾松了衣襟,悶悶含淚嗤笑:“虧得阿酒那個傻姑子當時那麽歡喜的信了。”

宋荻全然不在乎折皺的衣襟,木木平視前方。“是我、負了阿酒。”

不知怎地,隔壁間的公儀酒聽到這句話,忽然滿心委屈心酸,血淚撲簌不斷。

好像,她這前生積攢的怨痛便是等待一個這樣的時機,聽他這樣悔痛的告訴自己。

是他負了她。他後悔沒能好好待她。

前世裏在地攤上淘了許多話本子,裏面本本都說有情人終成家屬,便是殺父仇人最後還都能拋開執念在一起。

裏面的男子都恨不得將心愛的那個小姑子縮小了揣在懷裏,為她遮風擋雨、細細呵護疼寵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他給了她愛情的美好幻想,卻忘了將她摟在懷裏遮風擋雨,只讓她一個人慌慌張張摸索應對。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鬼迷心竅。無可救藥。

自、焚的前幾日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天色青黯,細雨綿綿。長眉入鬢,鳳目狹長的貴氣郎君,撐著二十四骨繪有繁密嫣紅木棉花的雨傘,踏著無聲細雨歸來、、、

她曾經那麽那麽用力的期待、相信過。

宋荻,前生確實是你負了我。

傳說眼淚本是人們血水。公儀酒此刻將這一傳說現實再現。血淚綿綿而下,襯著雪白暗青的面色,烏發披散呆呆地站那裏,像極了野書裏描繪的冤死鬼。

公儀瀾推開與隔壁相連的暗門看到那麽一個情景,生生駭了一大跳:“你你你、是人是鬼?”

公儀酒張張嘴,想告訴他她不是人也不是鬼,只是阿酒。

☆、北陵

“你是跟著宋荻一起來的?”抱臂而立的公儀瀾,唇角漾出一抹壞壞的笑,“嘖嘖,我們這裏可只有花姑子啊。要不要幫你去隔壁叫兩個小倌兒過來?”

還是這個德性!要是看見漂亮小姑子不調戲幾把,他就不是西京小祖宗的哥哥公儀瀾了。

公儀酒掏出一方手帕,蘸著茶杯裏的水細細擦拭臉頰,做出一副不想和他說話的神情。

天知道,她心裏多歡喜,多想給他說:哥,我是阿酒。我回來了。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死而覆生本身就是逆天之行。而賊老天又一向賬目清明,現在她靠著生人的心頭熱血能茍延一段時間,誰知道它哪天突然想起來算賬,將她滅的連渣渣都不剩。

得而覆失,不如不得不失。

偏公儀瀾沒眼色,一個勁的招惹她:“嗳,話說你弄成這樣沒把他嚇著,倒把我嚇了一個結實。早知道你侯在這裏,該不讓衛荻走那麽早的。”

他說的是宋荻在外胡混時的名字。

公儀酒心中一動:“郎君尚未賜教姓名呢。”擡頭正好對上一雙溫柔傷感的琥珀色眼眸。

眼裏露出的心思與臉上的嬉笑表情恰恰相反。這是公儀瀾的特點,大概也是他們公儀家的特點,例子諸如大伯、酒鬼爹。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真正的心思都在眼睛裏。他們都想把傷心難過藏在心裏,卻沒辦法關上窗戶。所以公儀家的人都愛笑,因為你笑的燦爛,瞞過自己了,別人才相信你給看得快樂。

嫁給宋荻那段時間她是真快樂的。心裏滿滿的甜蜜恨不得告訴天下人她有多歡喜。

後來宋荻要娶衛縹。她心裏很難過,卻記著大伯的一個妾室說的話:“男人都是賤骨頭,只有得不到的、不可能的才會讓他們惦念終生。阿酒,你嫁給了你愛的人,以後的痛苦也會比平常的姑子濃上十分。不管郎君以前對你多好,許過多少誓言,嫁給他便忘了吧。那些都是流水裏的落花,來的美麗,去的突然。”

“我啊,西京公儀世家知道麼?我叫公儀瀾。”

就這樣告訴一個不相幹的陌生女子真實姓名。公儀酒不由皺眉。

“我以為你會隨便扯一個假名字。”

“為什麽要扯一個假名字?這個名字很難聽嗎?”公儀瀾眼內情緒不變,笑起來時眼角細細的紋路,顯得真實溫暖。眉梢一挑,帶著幾分揶揄,“你怎地就篤定這就是我的真名。”

平陵、郤城瘟疫橫行,以兩點為中心漸有向內部擴散的趨勢。

景侯收到消息,當即抽調軍隊圍城戒嚴,並重金召集杏林聖手一同遣往兩城對癥治病。

同時放慢進攻北陵的步伐,趁勢休戰。

這半月因為那範氏詭計多端的小丫頭片子範郁真,不但攻城未果還吃許多叫人不好言說的暗虧。

孔夫子說過最正確的一句話的便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久攻不下容易打擊士氣,再加上北陵又有意求和,不如趁勢收手。不過,這倒是讓那眼巴巴的等著懸中內亂好渾水摸魚的人失望了。

說來真是好笑。北陵周王昏庸無道,身邊卻圍著一群為國為民忠心不二的好臣子。

歷史上數得上的英明睿智的君王幾乎都要面對幾場刻骨銘心的背叛和拋棄,為國為民眾叛親離變得鐵血無情不能自己,就這樣了卻還時時有人養肥了膽子挑旗造反。

而那些昏庸的君王反而能抱著心愛的女子耳廝鬢摩,將朝政隨便丟給哪個大臣搭理,一生過得能順風順水。

上月末,北陵周王閑的無聊在宮內便服閑逛,無意中碰見一個齊姓宮女。

說來相當傳奇。那小宮女樣貌平平,出身平平,就連身材都是平平,也不曉得是不是祖墳冒青煙了,竟有幸入了龍眼。使得周王不顧朝臣反對,直接入住君王寢宮不遠處的含章宮,讓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連跳十四個品級,一躍成四妃之首。縱觀後宮歷史,真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含章宮歷代都是君王正室中宮。傳說周王與先王後少年結發感情甚篤,自先王後難產病逝後周王消沈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就給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事朝政,耽迷酒色,且性情暴戾。

按照合法規定;一個君王最多可擁有有品級的嬪妃一百二六人,即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另外還有沒有品級的若幹。而北陵周王在這一事表現出在國事上所沒有的熱心,大刀闊斧,立新改革,應生生將品級人數增加一倍。按他的說法,奪一個女子的清白,不給些補償實在說不過去。

以前曾與公儀瀾和小宋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性的討論,當時她還傻兮兮的問:“那麽多人睡得過來麽?”

公儀瀾罕見的臉紅不語。三人中就他不學好,小小年紀就納了許多妾室。

小宋則是摸著下巴不懷好意的感嘆了一句:“鐵杵磨成針啊。”

宮內各種品級的女子封了許多,獨獨露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後位,而王後寢宮的含章也一直處塵封狀態。償有人壯著膽子提起,周王立馬暴怒將其五馬分屍。其後在無人敢提立後之事。

而這名名不見經傳的齊姓宮女不但一躍為妃,更是入住了許多資歷頗深的前輩都不曾有機會路過的中宮含章。朝廷內外一時嘩然。

男女之情運用得當的話,就是一柄銳不可當的殺人利器。

一柄可斬斷北陵萬裏大好河山。一柄可滅公儀百年勢力。

宋迦南捏著一方錦繡手帕一邊細細擦拭一柄名曰‘衡離’的匕首般精巧的女劍,一邊漫漫神飛。

誰能想到名震五國的公儀家主,公儀明昭竟是死在這樣一柄毫無氣勢的女劍之下。誰又能記得這樣一柄精致過分而又毫無氣勢的女劍生祭之人,是當時精通周易蔔算的長公主,鳴音。

姑姑,若你魂拘於此劍,渴飲了他的熱血可會歡喜。

☆、又被劫了

公儀瀾親自將她送出門,宋荻看見一楞。

公儀瀾笑瞇瞇的對他說道:“這小姑子哪兒尋來的,天真有趣很合我心意。”

宋荻面色忽沈,伸手把公儀酒扯過來:“你不是喜歡風騷成熟的麼?這小姑子還未及笄呢。”

公儀瀾不以為意:“肉吃多了容易膩。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

宋荻不想理他,拽著公儀酒就走。

“嗳,別走啊?小姑子有空來玩啊。”

這聲音這語氣極像前樓裏的揮著手絹留客的老鴇。公儀酒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身著白衣的男子,立在修竹之下芝蘭玉樹,清雅端方。臉上沒有了先前的嬉笑,代之一片悵然傷感和溫柔,咋然見公儀酒回頭,面上怔了一下,隨之揚起嘴角笑得不懷好意,焉壞焉壞的樣子。

路上宋荻終於想起松開了手,面上升起可疑紅暈。見公儀酒疑惑看來,轉身走在前面,聲音一貫清和裏帶著幾分掩飾的淡然:“別看那個郎君容貌俊美,氣質儼儼端方君子一般。實際上最是喜歡欺騙你們這樣單純無知不谙世事的小姑子。”

公儀酒跟在後面,不緊不慢的回道:“哦?是麽?我看著挺好的啊。之前他還對我說想與我舉案齊眉,執手白頭。”

許多年前,公儀酒還是那個單純的公儀酒的時候,有人曾溫柔的牽著她的手,期待與憧憬的言說:“阿酒,這麽和你執手到白頭也挺不錯的。”

宋荻腳步頓了一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己若不想在逛了。就回客棧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客棧還是那個依著七丈湖的客棧,更巧的是那房間都還是當時的那間。

許是先前流淚的緣故,總覺得身上有股血腥氣。叫小二擡了一桶熱水,準備好好洗洗,換身幹凈的衣服去見外公。

誰知那擡水的小二俱都長得分外清秀斯文。以前陳敏毓男扮女裝趁她洗澡的時候把她劫走後,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以至於每次洗澡時都緊著神經高度警戒。

這小二長得斯文清秀,沒想到幹起粗活很有一把力氣。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桶,二人清楚擡進來時,氣都不粗喘一下。

公儀酒轉轉眼珠子,伸手撩了一把熱水捧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餘光看那二人,果然神色緊張。

單眼皮的那個上前笑說:“女郎可是不喜歡這香氣?不喜歡的話,咱們可以再換。”

公儀酒笑了一下:“不用麻煩了。前段時間來時,都沒做的這樣精細。正想著怎麽打賞你們呢。”

兩人聞言登時眉開眼笑,直道:“這些都是小的分內的事,應該的。”言罷作揖退下。

插上門,公儀酒歪頭想了想。反正現在她是不懼百毒、不懼生死的死人之軀,不如陪他們玩玩,看看耍得什麽把戲。

穿好衣服,叫人擡水。還是那兩個小二,擡水期間二人不時趁隙探看公儀酒。

公儀酒舉袖斯斯文文的打了一個哈欠,瞇著眼睛一副十分疲倦的樣子。

日暮西山,對於沒有什麽娛樂活動的人來說,這時候睡覺也不算早。

公儀酒和衣臥榻閉眼假寐。沒多會兒,便聽見刀刃抵窗戶木銷的聲音。吱呀一聲,帶著風氣有人翻窗而入。

來人看見榻上昏睡的公儀酒似是不大放心,兜頭又撒了一包藥粉。確認並無異常後,攔腰扛起丟給窗外接應的人,自己反手巧妙將木銷銷回原處。

耳邊聽著風聲沒走多久,就來到一處避風的昏暗之所。

扛著她的人丟麻袋一般往地上隨手一扔。立馬又有人上前拿著綢帶之類的布條將她的手腳捆了一個結實。

公儀酒心中暗惱。沒想到這幫人這麽謹慎。

捆她的似是一個年輕姑子,聲音清脆宛若黃鸝:“這女子手腳冰冷的給死人一樣。把火籠拿過來,留神看著,別不小心弄死了。主人還有話問她呢。”

不知道這夥人是不是與先前那波是不是一起的。若是的話,從冀城一路跟到長陵,逮了自己兩次。那麽那幾只跟灰鷂很可能是專門跟蹤自己的。現下自己僅是一個不起眼的平凡姑子,有什麽值得他們這樣興師動眾一而再再而三的劫人?

若不是,那麽這幫人和之前一幫人的目的是否相同。那麽這個目的又是什麽?

姜城化名姜河其實根本瞞不過有心人。自己現在又是他名義上的義妹。他們是想借自己去威脅姜城?

前段時間出現的天狗食日,怕是讓很多人心情躁動吧。懸中東溟聯盟攻打北陵,曾經的姻親盟友南昌在一旁按兵不動,西越更是偏居一隅坐山觀虎鬥。眼見著有天下大亂的苗頭,有人沈不住氣想拉上焦峰姜氏做靠山也是情理之中。

可關鍵是要搞清楚這幫人屬哪國勢力。知己知彼才好自救。

前世的經驗告訴公儀酒:相信別人不如相信自己。性命還是掌握在自己手心裏的好。

為了不讓他們疑心自己是個死人,在昏睡過程中,不斷皺眉呻吟,斜身輾轉。

過許久許久也不見人探問,公儀酒只好蹙眉嚶嚀了一聲,悠悠醒來。

看見眼前陌生的一切,如普通姑子一樣瞠圓眼珠做驚恐狀:“你們是什麽人?想做什麽?”

看著她的人正是那兩個小二,一個在不遠處抱劍小憩,一個如撫摸情人一般溫柔的擦拭劍身。二人見她醒來,兩兩互看了眼,擦拭劍身的那人自覺收鞘去稟告他的主人。

閉眼小憩的那個人站起來面無表情的擰擰脖子,活動筋骨。見公儀酒眼淚巴巴、楚楚可憐的瞅著他,面色稍緩。

“只要你肯老實配合,我們也就不難為你。”

外間有腳步聲傳來,男子快步走到門前打開門候著。

來人身材挺拔偉岸,行走間十分有氣勢。屬於那種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一般的上流人物。

他大概是怕她日後向他尋仇,臉上帶了一張長陵特產的面具,只露一雙連形狀都看不大清楚的眼睛。

即便如此,公儀酒看著那雙眼睛時,還是覺得似曾相識,在哪兒見過一般。

☆、面具男

來人大馬金刀坐在榻上,一揮手讓人給她松綁。身邊一個長相嬌俏的女子頗為和善貼心的拿了個墊子給她。

公儀酒看著這陣仗,心說臥槽,這情景每隔一段時間就得來一次,搞得老子都快習慣了。

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低眉順眼做出一副明明心裏害怕卻還逞強鎮定的覆雜神態。

等了半天不見問話,擡頭偷覷了一眼。那男子正看著她又似透過她看向別的什麽而怔怔發呆。

二人視線相撞,面具男陡然清醒。一揮右手,屋裏的人自覺作揖退下,僅剩他們兩個。

公儀酒看得嘖嘖稱奇。瞧人家手下這素質,都不用開口僅一個眼神手勢,就給心靈感應一般明白主人心意。

“你便是姜城新近認得義妹,姜暖?”男子的聲音醇和低沈,十分好聽。

公儀酒斂眉瞪眼,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郎君,您是不是抓錯人了?我與我哥姜河乃是骨肉血親!”

面具男聞言笑了一下,雖然隔著面具看不到那表情,但是從那周身氣度形容,這樣貌必定差不到哪裏去。身子往後一倚,懶散且舒適的靠著臥榻,不緊不慢,頗有興致的續道:“半年前你在山上住下,那住處與姜城的小院挨著。大概山上清寂無趣,你經常帶著一個面癱的姑子滿山頭跑。張網捉鳥,挖坑捕獸,根本就沒閑著的時候。聽說姜家那只據說已活了百歲的狡詐成精的貍貓,被你逮了絞了胡子後狂性大發,日夜哀嚎。惹得附近山頭的老鼠集體搬家。嗤……最絕的是你畫了滿院子的王八,院子裏的仆人都以為你癡迷這長壽之物。”

公儀酒摸摸鼻尖,覺得很不好意思。當時沒覺得什麽,這樣被人一說,忽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像同西柳巷裏第二家的李傻子沒什麽區別。

“……鄭侯上山,你一個人在後院轉悠,闖了姜家禁地,無故瘋魔吐血可有此事?”見公儀酒下意識驟然放大的瞳孔,男子滿意一笑,“聽說,在你昏倒後他曾失態的叫你阿酒?”

公儀酒身子一垮,仰頭面無表情的看著臥榻上悠然自得的男子:“那院子裏的細作是你的人。”

面具男痛快承認:“是。”

事已至此,再抵賴推脫也沒什麽意思了。“我是他義妹不假,可我們從前素不相識,真正相處還不到一年。與他而言不過是比陌生人熟識些的普通人。而且姜氏有家訓,擇天命者助之。你若是天命之人,你不找他,他也會自來找你。你若不是天命之人,就算你劫了我,他也不會屈服。”

“把你當成公儀酒的替身,足見他對你有多重視。”

“替身就是替身,永遠都成不了真的。這是自欺欺人,他早晚會明白。”

面具男似有所觸,眼神變得有些覆雜;“不,你不懂。得不到的人,哪怕尋一個與之相像的替身代替也是好的。”

公儀酒默然,瞧不出這還是顆癡情的種子。

不過眨眼,面具男便收拾了情緒:“姜城可曾與宋迦南結盟?”

“不曾。”

“哦?宋迦南曾三次親自上山求見,姜城都拒之門外,蓋不理會。這次不但一反常態見了他而且還在房內密談許久。如果不曾結盟為何要隨同他一道下山?”

“趕巧了而已。焦峰近來香火不旺,他要下山察看一下民情,看看是不是有人同他爭香火。”之前為表現一個大家女郎應有的修養,一直挺直身子垂首危坐。但被面具男揭了老底,歷數光榮事跡後,便洩了氣,自顧自的尋了一個舒服的架勢坐著。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屋內的一男一女是多年未見知根知底的老友。一個懶散斜倚臥榻,一個沒了骨頭似的弓腰駝背盤腿而坐,不知不覺間營造了一個相當和諧放松的談話氣氛。

擡頭見男子眼神奇異的看著自己,不知所以。難道他懷疑自己沒說實話?“你不相信?”

公儀酒恨不得指天發誓:天地良心,句句屬實!好不容易說回實話,還不讓人信了。

面具男:“那倒不是。”

“那你幹嘛這樣看我?”

面具男若有所思:“士族女郎多嬌弱膽小,被陌生人劫持了要麽無措痛哭,要麽畏縮不敢言語。而你,好像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此次雖借著旁人的身體覆活,表面看起來與活人無異,但實際上還是個沒有生氣實打實的死人。人說除死無大事。她這樣的連死都怕了,那還有什麽值得畏懼的?【和尚道士除外。】

“我自小膽子就比別人大。除了怕死以外,還沒發現怕什麽其他的。”

面具男深沈的盯了她一會兒,起身離塌:“只要你乖乖配合,就能活得長久些。”

沒多會兒,兩個假扮小二的男子進來了。

公儀酒撫著心口,總覺的面具男最後一句話似別有深意。

“你們是不是給我下毒了?”

單眼皮的那個回話:“不錯。”

“那毒就下在洗澡水裏的?”

大約覺得給一個小姑子用這樣的辦法下毒,有失君子風度,兩人默然點頭。

“能不能告訴我什麽毒?”

“三日秋。三天後沒有服用解藥的話,你會永遠沈睡。”別那麽委婉,直接說給睡死,睡不死也得餓死。

三日秋位列江湖毒藥排名前十。算不上頂狠毒的,但死法卻是頂溫柔含蓄的。

秋去冬來。很多動物到了冬天就會冬眠,三日秋與動物冬眠的相通之處便是如果不幸中了這毒,更不幸的沒有在有效時間內服用解藥的話,就會如動物冬眠一般,睡死過去。說到這裏,讀者大致可以明白二者的不同之處便是動物冬眠還有醒來的時候,而這三日秋則是一睡不醒了。這是制造中國版睡美人的毒藥。

只是不知道這三日秋對死人之軀有沒有副作用。

公儀酒憂心忡忡的同他兩人打商量:“能不能不要綁了?反正我中了這樣的毒跑了也活不成。”

兩人相顧看了一眼,還是單眼皮的那個點了頭:“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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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荻回來後洗澡換了身幹凈體面的衣服,來到隔壁門前,擡手欲敲不敲似有一些躊躇。大概覺得這樣猶豫不像自己的本性,末了還是敲了。

敲了半天,門內寂靜無聲,根本沒有回應。

宋荻修眉一斂,溫聲道:“姜氏阿暖,可曾飯食?”

如此三番問了幾遭,房內還是不見動靜。伸手一推,門卻是在裏面銷上了。

門銷上了,說明人在屋內。敲門問話不見應答,要麽是故意不想搭理他,要麽……

擡腳踹開,屋內果然沒人。

屏風後面有一圈水跡,空氣裏浮動著一縷不同尋常的香氣。

伸手撚著臥榻上撒落的藥末白粉在鼻尖一嗅,那慣常溫柔的鳳目裏閃過一道刀尖似的冷芒。

☆、見面

上午還是響晴的太陽,及至午後,天色陰沈,驟然下起大雨。

淅瀝嘩啦,仰頭看去好像在天地間張開一張水做的幕簾。

自小公儀酒就不喜歡下雨。一下雨,酒鬼爹肯定把她拘在家裏不讓出去,還欺她年幼無知,哄她說;不聽話、不孝敬父母的孩子出去容易遭雷劈。

惠山曾有個采藥人被雷劈死了,全身焦黑如炭,死狀相當可怖。人們傳言他做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壞事,才會遭了這樣的報應。酒鬼爹聽了,時時拿著這個例子敲打她。

她與酒鬼爹相處不像其他士族父女那樣嚴肅。他在她心裏是父親也是朋友,對父親她可以撒嬌任性,對朋友她可以自在平等。然而人與人相處小矛盾小糾紛必不可少。偶爾同他吵架,被她堵的無話可說的時候,就會搬出那麽一句:“忤逆父命是為不孝,你看下雨時候那雷不劈你。”

此言一出登時被嚇得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委屈,覺得這人肯定不是她親爹!哪有吵架吵不過就詛咒自己孩子的?

趁著天色晴好不見雨意,打了包袱就要離家出走尋親爹去。

大伯攔在門口,笑瞇瞇的安慰她:“除了你爹這樣的混蛋,哪個還能生出你這樣聰明的娃。”

覺得大伯這話說的十分順心悅耳。既罵了酒鬼爹,又誇了她聰明。當下樂滋滋的松了包袱,屁顛屁顛找小宋炫耀。

現在想起忍不住會心一笑,嘆一聲年自己天真無牙。

伸手接了一滴窗檐上的雨水。只聽‘滋’一聲,冷玉般的手掌心被灼出一個雨珠形狀的傷痕,而那一瞬間她竟感到一種熟悉的、跗骨噬心的燒灼。

無根之水,天地至純。

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理。或許這久違的疼痛忽然讓她找到一種還完好活著的錯覺;也或許是某種一直被刻意壓抑忘記的心情驟然釋放,讓她麻木癲狂。

雨滴越發密集,窗檐上的水連成一條銀白水線。雙手齊伸,讓那冰冷的雨水裏淋濕後,一雙冷玉小手就給在油鍋裏滾了一遭一樣。紅艷艷的皮膚,白森森的白骨,蜿蜒猙獰的疤痕。

從前噩夢般的燒灼疼痛,都成了懷念。

“怎麽會這樣?!”淋得落湯雞一般狼狽的宋荻,翻窗而入,捧著那雙傷痕猙獰的手,優美高貴眼睛裏是足以以假亂真的驚痛。

公儀酒看著他,黑沈沈不見任何光亮的眸子裏透著一股形如實質的死氣。

窗外劈啪大雨,隱隱夾雜紛亂的腳步聲。公儀酒十分突然摟住他的脖頸,踮腳貼耳,似乎有什麽話要對他說。

出於武人的警覺和危險來臨時下意識的躲避,側身讓了一下。公儀酒緊追不舍,便咬上鎖骨脖頸之間的一處軟肉。

公儀酒還是公儀酒的時候,就長了一對尖尖虎牙。兩人好的蜜裏調油的時候,公儀酒經常沒輕沒重的咬他幾個印子,美其名曰情人私章。

過往裏避之不及的回憶,都成了現在不忍回味的美好。

趁著雨勢冒險進來原打算救她走的。這時間,宋荻並沒有推開她,而是溫柔的抱住她的肩背,笑著低聲說了句什麽。

來送飯的姑子看到這情形,先是一楞,接著就紅了臉頰,放下吃食匆匆退下。臨走了還不忘關門。

接著沒過多久,就領著幾個腦門高鼓的劍客破門而入。

屋內陳設簡單連個屏風都沒有,一眼看到邊,除了臨窗而立的公儀酒根本不見第二人。

來人面面相覷,無言看向送飯的姑子。

“我真的看見了!她和那個男子抱在一起,我進來他還沖我笑了一下呢。”送飯的姑子指著公儀酒一臉急色不住解釋,餘光一順,看到公儀酒腳下有一灘水跡,“你們看,她腳底那塊水跡!雨下的大,那男子身上都濕透了。這灘水就是從他衣服上留下來的。她身上的衣服肯定也濕了!”

說著就要去扯著公儀酒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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